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有两个选择,或是奋发图强锐意前行,或是故步自封驻足安命。
选择不分高低优劣,蹈厉奋发者或许成就斐然,但其终将案牍劳形;安于现状者或许毕生庸常,但其得享闲适安逸。
尽管大多数人都可自定活法,但能够选择生活方式仍然是件幸事。对有的人来说,脚底的方寸犹如封锁的牢笼,他们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出逃,原地踏步等同坐以待毙,挣脱绑缚方能谋求生路。
他们无从选择,亦没有退路,苦难的生活不容许他们停步喘息,沉沦的引力也不容许他们回首顾盼。
思甜不忆苦,求净褪泥污。也许吧,他们只想辨清逃亡的方向,谁又愿意记得来时的道路。
但对凯尔-库兹马而言,那条出逃的道路,也是他返程的归宿。
他从来都没有忘记,来时路的坎坷与弗林特的脏污。
凯尔-库兹马的出生,令其母亲卡莉-库兹马的人生轨迹陡然生变。
卡莉在奥蒂斯维尔的拉克维尔高中就读期间显露体育天赋,兴趣广泛的她打过两年篮球与排球,而她最擅长的运动项目则是铅球与铁饼,她高中在这两项运动的相关赛事里共获三枚冠军奖牌,最后如愿拿到田径运动奖学金入读希尔斯代尔学院。
一路顺遂的卡莉盼能就此一鼓作气拿下学位,但她在大学期间却意外怀孕,顿感惊慌的她求助无门,她彼时的男友也无意担起责任,被迫站到分岔路口的她只能咬牙割舍,提前放弃学业并结束运动生涯,回家自行抚养孩子。
卡莉在日后回忆道:“如今回想起来,我差不多已经快要完成学业了,或许我那时候还能找到顺利毕业的办法,但我并不后悔,因为抚养凯尔长大是我毕生做过的最佳决定。”
办完退学手续后,卡莉孤身回到位于密歇根州东南部的家乡弗林特,那是一座毗邻底特律的工业城市。
经年流淌的弗林特河等来了卡莉的归家,与此同时也送走了城市的繁华。此时的弗林特正处于经济衰退期,愈演愈烈的失业潮令当地社区越发不安全,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乱蹿的卡莉找不到稳定的工作。而在库兹马出生后,卡莉更是肩负着沉重的经济压力,她只能同时打着几份工养家糊口。
卡莉那时候租住的房子无不例外地位于贫民区,而脏乱的居住条件令卡莉叫苦不迭。她时常被迫搬家,搬家的理由也五花八门,或是周遭枪械斗殴,或是水源霉菌感染,又或是遭遇骚扰事件。尽管卡莉没日没夜地打工挣钱,但日渐萧条的弗林特没有因此而用财富回报卡莉的劳动,卡莉还是失业了,她只能带着蹒跚学步的库兹马搬到祖父母家未完工的地下室,异常狼狈地连住了数月时间。
每当卡莉出门工作时,她都会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混乱的街区充斥着暴戾的气息,提心吊胆的她只能在长吁短叹声中回身锁紧了门窗。她虽然想留在家里照顾库兹马,但是她又不能自断经济来源。
为了避免库兹马到处乱跑,卡莉在客厅装了套儿童篮架,想让他自己在家玩耍。
昏黄暮色透过贴着胶布的窗户洒进褊狭的客厅,把低矮的篮架染出迷幻的虚影。翘首等待卡莉回家的库兹马趴在窗边,正值百无聊赖之际,他回头看了眼篮筐,弯腰抓起脚边的皮球朝篮筐抛去。
皮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后砸中篮筐前沿,随后回弹到库兹马脚边。库兹马挠了挠头,饶有兴趣地盯着地板上缓慢滚动的皮球,眼里逐渐溢出喜色。
天色渐暗,满面倦意的卡莉转动钥匙打开家门,眼前的场景令她微微发愣——只见库兹马在客厅踉踉跄跄地来回跑动,不断重复着抛球的动作。
窗边到篮架的距离这么近,近到库兹马只需花费两秒就能抛球入筐。
弗林特到篮球场的距离却这么远,远到卡莉极目远眺也只能看到依稀曙光。
滋生犯罪的污秽街区毫无安适可言,库兹马的童稚岁月在提心吊胆中缓慢度过,他只能紧抱着篮球急促地喘气,排解心底翻腾的焦虑与恐惧。库兹马竭尽所能地保持镇静,而除卡莉以外,只有篮球能让他短暂地忘却周遭的混乱。
篮球是库兹马在独处时光里唯有的亮色,他每晚都蹲坐在电视机前,目不转睛地收看赛事转播,并在脑海中自顾自地构筑竞技场,幻想自己也能像职业球员那般逐梦赛场发散光热。
五岁那年,稚气未脱的库兹马郑重其事地告诉卡莉,他终有一日定要登陆NBA。
运动员出身的卡莉也曾畅想过自己在职业赛场的潇洒英姿,因而库兹马的豪言壮语令她顿感恍惚,随后她轻轻抱住了库兹马,柔声说道:“那就为此而努力吧。”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专业指导以及训练设施的匮乏令库兹马的篮球道路起步受阻,可他并未因为输在起点而放弃奔跑,他脚踏实地地从每个基础动作开始练起,尽管起初进度缓慢,但他还是逐渐摸到窍门并初步显露天赋,在弗林特各条街区的篮球场乐此不疲地找人单挑。
等到暮色初临,精疲力竭的库兹马胡乱哼着曲调散步回家。
路边稠糊的污泥滩蚊蝇飞蹿,远处时不时响起令人背脊发凉的枪鸣声,但库兹马丝毫不受影响,他在脑海中倒带播放着当日练球所遇到的问题,思考解决办法并调整训练计划。
后来由于街区的篮球场时常会遭遇流氓地痞的骚扰,库兹马只能前往弗林特基督教青年会练球,出行成本的增加也意味着训练时间的缩短,库兹马每日都得跟时间赛跑,想方设法腾出时间以供训练。
篮球于库兹马而言就像一道桥梁,沉默寡言的他由此走出自我封闭的世界,并在篮球场上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尽管生活困顿如旧,但是篮球仍令库兹马的胸腔满怀沸腾的热血,他每日都与朋友们结伴训练,练完后肆意躺倒在地放声高歌,年少何惧穷苦,只管随性而为。
但库兹马很快就意识到生活的残忍远远超乎想象,尚未历经生离的他已开始遭遇死别。
弗林特的帮派械斗日渐猖獗,而当地居民也被殃及,惶惶不可终日的库兹马先是听闻一位好友被卷入械斗意外丧生的噩耗,此后又得知其他朋友自甘堕落参与贩毒的消息,晴天霹雳在他头顶一再轰然炸响。
濒临崩溃的库兹马难以理解命运的不公,头昏脑涨的他仅余一个念头,他要逃离脚底这个人间炼狱般的牢笼。
他知道,他仅有一条生路。
那时候库兹马就读于本特利高中,他在高三赛季场均揽获17.9分14.4篮板3.8助攻3.4盖帽的全面数据,可却没有任何球探留意到地处穷乡僻壤的他,他从来都没有收到过精英训练营或AAU联赛的邀请。
库兹马不甘于此。他用手机拍摄自己练球的视频,自行剪辑后将画质粗糙的集锦发往全国各地的预科学院。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